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客房很久都沒住過人, 不過時常打掃，非常幹凈。
棠念抱著全新的四件套，開始鋪床。
一片安靜裏, 她突然想明白許津風剛才的問話是什麽意思。
今晚孟秋潔值班不在, 偌大的房子裏只他們兩個。
盡管出於朋友關系，她幫忙義不容辭。可說到底, 單獨把一個異性留在家裏過夜, 的確不妥。
棠念這會後知後覺, 但依舊沒有許津風問到的害怕，只是有點莫名的尷尬和緊張。
臉頰微微發熱, 開始加快手上鋪床的動作。
許津風坐在窗臺邊, 靜默看著她。
少女做事情時總是認真又細致, 將四角邊沿處都鋪陳的毫無褶皺, 馬尾隨著動作晃到身前, 柔順地垂在頸側。
想到剛才幫忙擦藥時，少女細白的脖頸和挺翹鎖骨, 以及發絲間若有若無的香氣, 他微微走神。
直到少女直起身，他才突然問道：“你有想報考的大學嗎？”
棠念拾掇好床鋪，正遲疑一句話不說直接回自己房間, 會不會變得更尷尬，但一時又不知道該說什麽, 進退兩難間, 聽到問話，她回答飛快：“有, 我想去京大。”
說起自己的目標，棠念腦子裏雜亂緊張的念頭一掃而空, 看向許津風：“你原本就是生活在京北，對嗎？”
“嗯，我遲早還會回去。”
棠念眼睛亮起來：“真的？那你以後也打算去京大嗎？”
她已經鼓動黎郗努力，一起上京大，以許津風優異的成績，所有名校都能任選，如果他也選擇京大，那將來大家還能繼續在一起。
“嗯，我們可以做個約定。”許津風說道。
那雙眼眸裏藏著無聲的情緒，但棠念看不懂。
她只一眨不眨地，期待他接下來的話。
果然，許津風提出的，和她跟黎郗已經說好的一樣，一起去京大。
棠念想也不想便點頭答應。
她在開心的同時，對京北這座城市，也有些好奇：“你能跟我講講，你以前的學校嗎？”
在許津風不緊不慢的講述下，棠念才知道，原來大城市裏上課是多媒體教室，不需要老師用粉筆耗費大量時間去進行板書。
他們坐的也不是現在這種四四方方，連靠背都沒有的板凳，而是功能椅，午休時可以直接躺下。
喝水也不用去開水房排長隊，每間教室後面都有飲水設備。
他們的圖書館很大很大，有單獨的自習室。
化學課還有專門的實驗室。
……
棠念聽得心生向往，目標更為堅定。
她也在這時才知道，許津風原本是走競賽保送的路子，不過現在他打算正常參加高考。
他將曾為之付出的努力，時間，以及獲得的成績，全都一並放棄。
語調輕描淡寫。
但棠念還是忍不住想，如果沒有發生那些變故，如果沒有轉學。
他的未來，又會是什麽樣呢？
棠念第一次直觀認識到人生裏的意外和不可控。
在三年、五年、十年之後，他們能成長為想要的樣子，過上理想中的生活嗎？
*
清晨，刺耳的鬧鈴聲響起。
棠念猛地一下彈坐起身，心臟就像剛蹦完極一樣，噗通狂跳。
果然還是有孟秋潔在，更加踏實，不用擔心睡過頭。
慢騰騰穿好衣服，刷牙洗漱的時候，棠念才徹底清醒，加快了動作。
等她從房間出來，準備去做早餐時，卻發現許津風已經在廚房裏了。
幾分鐘後，看著擺到面前的蝦仁滑蛋三明治，棠念驚訝：“你居然會做飯。”
而且看起來就讓人食指大動。
她驚訝過後，又覺得理所當然。
昨晚聊完天，她去書房用電腦看上回沒看完的英語電影，結果沒一會頭頂的燈出現問題，閃爍幾下後突然熄滅，再怎麽按動開關也沒反應。
她本想著等孟秋潔回來處理，許津風卻輕輕松松，直接給她修理好了。
他就好像什麽都會一樣。
吃完早餐，棠念咬著還沒喝完的牛奶，跟許津風一起下樓。
今天依舊陰天，溫度更是降至零下。
枯葉稀疏樹幹上，一群麻雀圓滾滾緊挨在一起，冷到叫都不肯叫了。
棠念一路上沒怎麽說話，因為許津風臉上的傷，她心裏一直想著怎麽做，能讓吳芳琴那一家不再欺負他。
最後思來想去，她實在不擅長這些，還是得找孟秋潔想辦法。
晚上放學回來，經過鄰居家時，像面對什麽可怕的兇獸，棠念拉住準備進去的許津風：“今天冬至，先去我家吃碗餃子吧。”
被婉拒後，棠念只好快步往家走。
孟秋潔依舊在加班期，不過今晚不用留在單位值班，也是剛回來不久，正下了鍋餃子。
等著的空檔裏，棠念趕緊說起許津風的事。
提到鄰居那一家，以前她都是很有禮貌地稱呼範奶奶，吳阿姨，現在則是直呼其名。
講完之後，棠念問道：“媽，你能幫幫他嗎？”
孟秋潔：“這個簡單，他們一家品行怎麽樣先不論，這些年對待街坊鄰居還是很客氣熱情的，說明他們在意周遭人的看法，註重維護面子，我上門去挑明聊一聊，他們以後肯定會收斂很多，不說對小風的態度能有什麽轉變，至少明面上過得去，不會再對他動手，也不會大晚上的把人給趕出去。”
聽到這，棠念安心不少，但困惑依舊不減：“我實在想不明白，他t們為什麽能這樣對他，就算不喜歡，但也是有著血緣關系的親人啊。”
孟秋潔將盛好的餃子端到餐桌上，笑著摸了摸她的腦袋：“你想不明白，是因為你內心善良，可這個世界上有很多人，尤其是大人，非常現實，且欺軟怕硬，他一個未成年，又沒有長輩撐腰，他們的惡意自然也就無所顧忌。”
棠念似懂非懂。
她覺得人真的很覆雜。
在親眼看到張翟進行霸淩後，她知道了什麽是純粹的惡。
但範奶奶一家，相熟多年，她對他們多少有一些認知，一直以為是不錯的人，結果卻發現，並不是這樣。
吃完餃子，棠念跟著孟秋潔一起。
孟秋潔拎了一盒單位發的禮品過去，先是寒暄幾句，才慢慢引入話題。
跟預想中的一樣，確實簡單順利。
只不過吳芳琴咬死說沒動手打過許津風，範立偉還說他才是被踹了一腳的那個。
範淑賢更是一邊哄著孫子，一邊喊著冤：“我們怎麽可能欺負他，你是不知道，他平時有多不聽話，那一臉傷，也都是在外頭跟人打架鬧的，叛逆的喲，管都管不住，惹得警察一個電話接一個電話聯系我們，不得安生哦。”
棠念當即氣得就要站出來說話，被孟秋潔不著痕跡攔了回來。
但她依舊堅信是這一家子死不承認，施暴者還裝受害者。
可在第二天，她才知道，原來許津風的傷，真跟他們沒關系。
同桌周佳惠認真學習了沒幾天，又開始沈迷手機。
一下課就埋著頭在桌子底下聊天，等待對面回消息的間隙，她習慣性刷了刷學校論壇，突然驚呼：“真的假的？念念，你快來看這個帖子！”
棠念剛接了杯熱水回來，沒等坐下，同桌就激動地湊過來。
“又有什麽八卦消息？”棠念搓了搓被水杯捂熱的手指，一看她滿臉興奮的樣子，了然問道，“是哪個班的誰誰誰，為了愛情，搞出什麽轟轟烈烈的新花樣了？”
“不是，就五班那個轉學生許津風，上回論壇裏有人發他照片，大家都群嘲他長得像個女的，你還記得吧？”
棠念本來渾不在意打趣的表情一僵，連忙低頭看向遞來的手機界面。
“當時還好多人說他娘，說他陰陽人，如果這事是真的，明明酷斃了好吧，頂著最精致的臉，打最狠的架。”大概是反差太大，過於吃驚，周佳惠還在嘰嘰喳喳地說著，“已經有五班的人證實，昨天轉學生來上課，臉上確實帶著傷，最下面還有人跟帖發了剛偷偷拍的照片，別說，帶傷都掩不住他的美貌，好偉大的一張臉。”
棠念蹙著眉，沒說話，認真看貼。
主樓裏洋洋灑灑寫了八百字，什麽暗黑色天際線，寒風倉惶，什麽傲然孤冷的身影，什麽八卦游龍掌，虎爪擒拿手，無影幻風腿。
就跟寫武俠小說似的。
一大堆誇張的描述，總結來說，其實就一句話：一挑四，把對面全打趴下了，要不是警察及時趕到，那幫人絕對能在病床上躺個十天半月。
棠念看完後的第一反應，自然是不信。
發帖人誇大其詞的痕跡過於明顯，而且也沒拿出任何打架現場的照片，全憑一張嘴。
想到上次發帖帶節奏，讓很多同學都跟著嘲笑許津風外貌的，就是張翟一行人，她理所當然認為這次的事，又是張翟引導。
但看著評論風向，全都是牛啊，太厲害了，吾輩楷模之類鋪天蓋地的誇讚，再偶爾穿插幾樓熱烈大膽的告白。
棠念一時覺得邏輯不對，想不通張翟他們這麽做的目的是什麽。
周佳惠劃動著還在飛速激增的評論：“要說轉學生的人生可真精彩，這都第二回在咱們學校論壇裏引起轟動了。”
棠念輕抿起唇。
精彩嗎？
這樣的精彩，恐怕沒幾個人想要。
短短數小時，事情沸沸揚揚地傳開，且越傳越離譜，越傳越神乎其神。
大概是學習生活太過枯燥，又或者正值青春期，精力旺盛，總在渴望波瀾壯闊。
蓋起的高樓裏，跳出好幾個自稱在現場的，有板有眼編造了各種版本。
其中，回覆支持最多的樓層，說許津風跟人打架，是沖冠一怒為紅顏。
於是更多編纂的小故事應運而生，將帖子熱度推到了另一個高度。
帖子徹底火了，連其他學校的都紛紛跑過來留言。
還有不少看熱鬧不嫌事大的調侃，三中的大哥該換了，張翟可沒這個實力。
此時臺球室裏，張翟接連失誤，煩躁地一扔桿：“不玩了，沒意思。”
他一屁股坐到沙發上，接過旁邊同伴遞來的煙，往後靠著深吸一口，百無聊賴道：“還是得找點樂子，把一年級那兩個喊過來，一會咱們去KTV，玩游戲輸了，只管讓他們代為受罰。”
其他幾個兄弟也都放下球桿，走了過來。
“翟哥，這次恐怕只能叫來一個，另一個轉學了。”
空氣裏煙熏繚繞，燈光都仿佛蒙著層白霧。
張翟不耐煩地輕嘖一聲：“這才幾個月就受不了？先把王洋叫過來吧。”
有同伴應著聲，拿出手機去聯系，面色卻很快古怪起來。
旁邊註意到的人不由問道：“怎麽？這王洋也要轉學，不肯來？”
眼看張翟面色一沈，其他幾個兄弟連忙開口：“真以為轉學，就能安然無恙了？只要還在蔚城，不過是花點功夫的事，他躲不了。”
“再怎麽也不能誤了翟哥的興致啊，要不，我喊幾個職高的妹子過來？”
張翟不語，看向拿手機那人：“到底怎麽回事？”
“不是王洋不肯來，是……是我剛看到別人發來的消息。”那人吞吞吐吐，似乎不知道該怎麽說，幹脆將手機遞了過去。
張翟接過。
聊天界面上，是幾張學校論壇的評論截圖，全都出現了兩個名字，一個是他，一個是許津風。
言論裏無一例外，都在進行著比較拉踩。
而被踩的那個，是他。
點開最下方發來的帖子鏈接，張翟越看，臉色越是陰沈。
看完後，嘴角卻是扯出抹笑來：“好，很好，看來我們的年級第一很風光啊。”
身邊幾人互相對視一眼，知道這是真生氣了。
“這小子怎麽敢跟翟哥比，他配嗎？”
“就憑他還一打四？編造出這種離譜故事的人是不是忘了，他曾經匍匐在地，被翟哥碾踩手指的狼狽樣了？”
“要我說咱哥幾個直接回趟學校，把他教訓一頓，讓這年級第一來當新樂子，不是正好。”
一行人壓根不信就那麽個細皮嫩肉，比女生還白的小子，能跟人打架，還是外頭那些社會青年。
張翟也不信，同時眼裏升起抹興味：“不急，一個一個來，先叫王洋吧。”
帖子經過一上午時間發酵，那些沒帶手機的學生基本也都聽說了。
有大量吹捧的，自然也有大量質疑的。
兩方各執一詞，吵得不可開交。
中午在食堂，黎郗也聊起來：“課間時間，有不少其他班甚至其他年級的過來求證，但轉學生冷冰冰的，誰都不理，整個學校裏，恐怕也就你能跟他說上話，所以這事真的假的？”
三人成虎，更別提身邊所有人都在說。
棠念從最開始的堅決不信，到現在難免也有了點松動。
尤其回想起她問許津風的傷，是不是被方立偉夫妻兩打的，他否認了。
孟秋潔上門提及時，夫妻兩更像受了多大冤枉一樣，拒不承認。
難道真是她想錯了？
可在她眼裏的許津風，從一開始明明什麽錯都沒有，卻總在遭受欺負，不僅張翟帶著人針鋒相對，肆意霸淩，後面還煽動同學進行孤立。
吳芳琴一家對他也極不友善，光她撞見過的那些話，難聽到連她都忍不住生氣。
而許津風始終沈默忍受，平靜克制。
這世上又有什麽事，能讓他沖動到去跟人打架呢？
想到這，棠念說道：“假的。”
黎郗一臉果然如此的表情，“我就說嘛，以轉學生那單薄瘦削的身形，他會打架嗎？更別提什麽一挑四，一對一還有可信度，這個就太假了。”
“要說這事傳開後，也挺有意思的。”她繼續說道，“之前班裏那些嘲諷譏笑他的男生，現在看他的眼神不自覺多了分畏懼，女生們也明顯不同，目光別提有多熱切了，還有不少其他班的女生跑來看他，尖叫著誇他好帥。”
“論長相，轉學生t的確沒得說，最早奚落他外貌的帖子都被挖墳頂起來了，評論風向徹底逆轉，一溜全是誇的，還有義正言辭表明娘不娘不看長相，全看行為。”
這樣倒還挺好，棠念笑著補充：“論性格，他跟那些奚落也毫不沾邊。”
“喲喲喲，又幫他說話了，不過轉學生長得好學習也好，現在才被追捧，算晚的了，”黎郗突然眨眨眼，打趣道，“你整天跟人相處，真對他沒意思？”
棠念語氣無奈：“還要我說多少遍？我對這些不感興趣。”
“行吧，今天只是上午，就有好幾個長相不錯的女生紅著臉想要他聯系方式，往後肯定還有更多，近水樓臺你不先把握，可千萬別後悔。”
“不好好學習，浪費時間去早戀我才會後悔。”棠念笑瞇瞇把問題又拋了回去，“那你呢？有沒有喜歡的男生？”
黎郗把頭搖成撥浪鼓：“我的興趣只在二次元，已經有好多老公了。”
關於許津風的帖子，像是往平靜的湖面裏丟了塊石頭，波紋蕩漾開，範圍越來越廣。
下午棠念不管在教室，還是在水房接熱水，亦或者去辦公室交作業，哪哪都能聽見議論聲。
晚上回去的路上，她終究忍不住朝身側的人問道：“帖子裏說你受傷是因為打架，我不信，你告訴我，到底怎麽弄成這樣的，是不是又有誰在針對你？”
很可能真不是吳芳琴夫妻兩動手打的，那天周六休息不在學校，所以也不可能是張翟。
棠念絞盡腦汁，也想不到還會有誰。
所有議論的人，不是在追捧，就是在質疑。
只有棠念，她很開心學校裏那些對許津風的嘲笑和孤立，從今天起將發生改變，但同時她也很擔心，未知的，把許津風打成這樣的人，往後還會繼續欺負他。
她一瞬不瞬盯著許津風，等待他的回答。
那樣幹凈清澈的一雙眼睛，所有情緒一覽無遺，全是關切和擔憂。
許津風沈默片刻，還是做不到對她說謊，低聲道：“沒有誰針對我，也沒有誰欺負我，打架的傳言是真的。”
一瞬間，棠念眼睛裏閃過疑惑，不解，不可置信。
隨即是失落，以及難過。
她半晌都說不出一句話，只定定看著許津風。
無比熟悉的人，仿佛在這一刻，變得有些許陌生。
冷峭的寒風裏，一路沈默，路燈將兩人影子拉得很長。
直到進了小區，走到別墅院子外，許津風頓下腳步，靜靜看著她，等她像往常那樣扔下句明天見，飛快跑向前面的樓棟。
但棠念同樣停住腳步，看著他，很認真地問道：“你為什麽跟人打架？”
許津風輕抿著唇。
“說話啊！既然沒誰欺負你，為什麽要跟人打架？”始終溫和，曾經不管他怎麽冷臉相對，依舊笑眼彎彎的人，第一次罕見地發起脾氣。
連眼圈都氣得微微泛紅。
許津風仍是一言不發，漆黑的眸子裏，隱隱閃動著情緒。
棠念依舊看不懂。
她也是真不懂，誰都有可能沖動，誰都有可能意氣用事，但許津風，許津風怎麽會跟人打架呢？
自秘密基地躲雨那天之後，棠念以為他也是把她當成好朋友的。
現在才知道，她還是不了解他。
棠念眼眶莫名一熱，似乎再說一句話，眼淚就會沒出息地流出來。
她不再質問，扭頭就走。
接下來直到深夜，棠念都陷在沈悶的情緒裏。
心底說不出的沮喪跟失落。
大概是沒睡好，清早在孟秋潔的呼喚聲裏醒來，棠念懨懨的沒精神，也沒什麽胃口。
面對單獨分出來一份，照常準備給許津風的飯盒，她也沒了往常的積極主動，有種跟朋友冷戰後不想面對的逃避。
“你今天怎麽沒精打采的？現在流感頻發，你別是身體哪兒不舒服？”孟秋潔說著摸了摸她的額頭。
“媽，沒事的，我就是昨晚沒休息好，你這幾天都在加班忙碌，多註意自己才是。”
孟秋潔趕著去公司，見她沒有不舒服的，叮囑了幾句，便匆忙跨上包出門。
棠念慢吞吞下樓，看到了樹下那道等著她的身影。
她沒有打招呼，也沒說什麽，默默遞過飯盒後，自顧自往前走。
許津風在身後不遠不近地跟著。
這天晚上，再到翌日周三的早上，棠念始終沒和他說過一句話。
而許津風依舊和以往的每個清晨，以及夜晚一樣，安靜矗立，等到她之後，沈默走在身側。
當晚，到了約好去餐廳吃飯的時間，棠念像沒看見他一樣，徑直拉著黎郗上了出租車。
“誒，誒，你幹嘛，還落下一個人啊!”黎郗一直因為最重視的友誼被分出去一份，對許津風頗有意見，所以第一次三個人聚到一起，她壓根沒準備打招呼或者熟絡，但萬萬沒想到棠念更狠，直接無視對方。
眼看車往前開動，路邊靜靜望過來的許津風，身形越來越遠，越來越小。
黎郗收回目光，再也忍不住驚詫，問道：“念念，你跟他是不是鬧什麽矛盾了？不是約好了一起吃飯嗎？”
棠念低垂著眼睛：“沒鬧矛盾，只不過打架那事，他說是真的。”
黎郗張大嘴巴，忍不住又回頭往後看。
夜色如墨，路燈下的身影仍站在原地，已經看不分明。
作為好朋友，她能理解棠念為什麽生氣，畢竟之前她求證真假時，棠念堅信地說假的，結果純屬一廂情願的看法。
至於最根本的，她清楚自己這個好朋友性格溫和，不喜歡沖突，更不喜歡打架這種行為，可以說是避而遠之。
“他……他怎麽看都不像會打架的人啊，是不是有什麽緣由，逼不得已？”
棠念語氣明顯更加低落：“不知道，我問了，他不願意說。”
黎郗見她這樣，連忙轉移話題：“念念，你快看外面，前面那片廣場的聖誕樹好高啊。”
此時的街道，節日氛圍濃厚，商鋪門前閃爍著各種顏色的裝飾，連道路兩旁的大樹上都掛了許多彩燈。
行人熙熙攘攘，熱鬧間，有許多歡快的笑臉。
餐廳在老城區這邊最大的商場，門口除了高大的聖誕樹，還有兩個背著袋子的聖誕老人，不斷給來往的人派發著小禮品。
到了三樓，棠念拿出抵扣券，確認可以使用後，跟黎郗湊到一起點單。
餐廳有一整面大的落地窗，能看見外面的街景。
室內環境也很不錯，燈光和座位都做了分隔設計，空間隱私性很好，節日氛圍也很濃厚，聖誕樹、雪人玩偶、氣球、鮮花、華麗燭臺等之類的布置，再加上菜品精致，有很多人都在拍照。
黎郗也拿出手機，坐到棠念身邊，齜牙笑著拍了好幾張合照：“等回去後，我發給你。”
她說著坐回到原本的位置，對著棠念又拍了好幾張。
棠念有些不自在地想要躲：“幹嘛拍我。”
“你長得這麽好看，幹嘛不拍。”黎郗理直氣壯，看著服務生送來的菜品，她忍不住找角度又拍了起來，“兩百的抵扣券，居然能點這麽多，我們兩根本吃不完啊。”
棠念沒應聲。
原本這頓飯，她主要是為了向許津風表達歉意。為她每個起晚的清晨，他總耐心站在寒風裏，從不抱怨一句的等待。
可最後呢，她不僅沒表達歉意，還視而不見撇下他。
餐廳裏放著歡快的聖誕歌，隱約能聽見周圍人們聊天和歡笑的聲音。
這樣熱鬧喜慶的氛圍裏，棠念卻怎麽都高興不起來。
她想到許津風給她的巧克力，還有那些昂貴的進口零食。
想到在她找了個不愛吃零食的借口後，他就隔三差五給她對身體好的魚油。
想到因為他的幫助，英語有了很大提升，名次穩在了年級第三。
想到暴雨躲在秘密基地那天，少年眼角的濕潤。
……
有太多太多，她一直自覺虧欠的好，還有真誠袒露的脆弱。
這些全都是真實的。
為什麽只因為打架這一點，就要去否認他呢？
棠念心裏泛起愧疚。
她想立即給許津風打個電話，但手機在家裏，黎郗倒是有，但她不記得號碼。
想了想，棠念決定等明天再認真向他道個歉。
現在既然跟黎郗一起吃飯，那就好好開心的吃，不能丟下了一個朋友，還去影響另一個朋友的心情。
棠念臉上揚起笑，主動配合黎郗拍照。
一頓飯快吃完的時候，突然響起一陣歡喜的驚呼聲，有人喊：“下雪了！”
棠念轉頭往落地窗外看去，果然，大雪紛紛揚揚，似蘆花漫天飄舞。
這是今年的初雪。
黎郗高興t地站起身，拿手機去拍。
棠念也很開心。
雖然她怕冷，並不喜歡冬天。
但她喜歡雪。
等吃完出了商場，兩人還傻乎乎伸手去接，玩了一會，實在凍得臉頰生疼，哆嗦著跳來跳去，才分別打了出租車，告別回家。
棠念回到小區的時候，已經很晚了。
萬籟俱寂的深夜裏，雪勢越來越大，用它的潔白無瑕渲染著這個世界。
棠念從有暖氣的出租車下來之後，整個人就縮成了鵪鶉。
雖然校服外套裏穿了厚厚的毛衣和羽絨馬甲，脖子上圍了圍巾，拉起來蓋住下半張臉，頭上戴了有薄絨的毛線帽子，但刺骨的寒風，依舊輕而易舉滲透進身體的每個毛孔裏。
她冷得跑起來。
但下雪的道路，並不好走，得小心別摔了。
棠念搖搖晃晃，像只笨拙的企鵝，終於小跑到樓棟前，準備一鼓作氣沖上臺階時，她看到了廊檐下站著的身影。
身形高而清瘦，一張臉精致昳麗，在昏黃燈光的映照下，動人心魄，有種不似真人的強烈沖擊。
是許津風。
漫天大雪隨凜冽寒風，四散飛揚。
廊檐下也不能幸免。
他就安靜地站在那，純凈的白，落在少年黑色的頭發上，格外晶瑩。
也不知等了多久。
棠念怔怔看著他，心口像是被掐了一下，驀地一酸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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客房很久都沒住過人, 不過時常打掃，非常幹凈。
棠念抱著全新的四件套，開始鋪床。
一片安靜裏, 她突然想明白許津風剛才的問話是什麽意思。
今晚孟秋潔值班不在, 偌大的房子裏只他們兩個。
盡管出於朋友關系，她幫忙義不容辭。可說到底, 單獨把一個異性留在家裏過夜, 的確不妥。
棠念這會後知後覺, 但依舊沒有許津風問到的害怕，只是有點莫名的尷尬和緊張。
臉頰微微發熱, 開始加快手上鋪床的動作。
許津風坐在窗臺邊, 靜默看著她。
少女做事情時總是認真又細致, 將四角邊沿處都鋪陳的毫無褶皺, 馬尾隨著動作晃到身前, 柔順地垂在頸側。
想到剛才幫忙擦藥時，少女細白的脖頸和挺翹鎖骨, 以及發絲間若有若無的香氣, 他微微走神。
直到少女直起身，他才突然問道：“你有想報考的大學嗎？”
棠念拾掇好床鋪，正遲疑一句話不說直接回自己房間, 會不會變得更尷尬，但一時又不知道該說什麽, 進退兩難間, 聽到問話，她回答飛快：“有, 我想去京大。”
說起自己的目標，棠念腦子裏雜亂緊張的念頭一掃而空, 看向許津風：“你原本就是生活在京北，對嗎？”
“嗯，我遲早還會回去。”
棠念眼睛亮起來：“真的？那你以後也打算去京大嗎？”
她已經鼓動黎郗努力，一起上京大，以許津風優異的成績，所有名校都能任選，如果他也選擇京大，那將來大家還能繼續在一起。
“嗯，我們可以做個約定。”許津風說道。
那雙眼眸裏藏著無聲的情緒，但棠念看不懂。
她只一眨不眨地，期待他接下來的話。
果然，許津風提出的，和她跟黎郗已經說好的一樣，一起去京大。
棠念想也不想便點頭答應。
她在開心的同時，對京北這座城市，也有些好奇：“你能跟我講講，你以前的學校嗎？”
在許津風不緊不慢的講述下，棠念才知道，原來大城市裏上課是多媒體教室，不需要老師用粉筆耗費大量時間去進行板書。
他們坐的也不是現在這種四四方方，連靠背都沒有的板凳，而是功能椅，午休時可以直接躺下。
喝水也不用去開水房排長隊，每間教室後面都有飲水設備。
他們的圖書館很大很大，有單獨的自習室。
化學課還有專門的實驗室。
……
棠念聽得心生向往，目標更為堅定。
她也在這時才知道，許津風原本是走競賽保送的路子，不過現在他打算正常參加高考。
他將曾為之付出的努力，時間，以及獲得的成績，全都一並放棄。
語調輕描淡寫。
但棠念還是忍不住想，如果沒有發生那些變故，如果沒有轉學。
他的未來，又會是什麽樣呢？
棠念第一次直觀認識到人生裏的意外和不可控。
在三年、五年、十年之後，他們能成長為想要的樣子，過上理想中的生活嗎？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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清晨，刺耳的鬧鈴聲響起。
棠念猛地一下彈坐起身，心臟就像剛蹦完極一樣，噗通狂跳。
果然還是有孟秋潔在，更加踏實，不用擔心睡過頭。
慢騰騰穿好衣服，刷牙洗漱的時候，棠念才徹底清醒，加快了動作。
等她從房間出來，準備去做早餐時，卻發現許津風已經在廚房裏了。
幾分鐘後，看著擺到面前的蝦仁滑蛋三明治，棠念驚訝：“你居然會做飯。”
而且看起來就讓人食指大動。
她驚訝過後，又覺得理所當然。
昨晚聊完天，她去書房用電腦看上回沒看完的英語電影，結果沒一會頭頂的燈出現問題，閃爍幾下後突然熄滅，再怎麽按動開關也沒反應。
她本想著等孟秋潔回來處理，許津風卻輕輕松松，直接給她修理好了。
他就好像什麽都會一樣。
吃完早餐，棠念咬著還沒喝完的牛奶，跟許津風一起下樓。
今天依舊陰天，溫度更是降至零下。
枯葉稀疏樹幹上，一群麻雀圓滾滾緊挨在一起，冷到叫都不肯叫了。
棠念一路上沒怎麽說話，因為許津風臉上的傷，她心裏一直想著怎麽做，能讓吳芳琴那一家不再欺負他。
最後思來想去，她實在不擅長這些，還是得找孟秋潔想辦法。
晚上放學回來，經過鄰居家時，像面對什麽可怕的兇獸，棠念拉住準備進去的許津風：“今天冬至，先去我家吃碗餃子吧。”
被婉拒後，棠念只好快步往家走。
孟秋潔依舊在加班期，不過今晚不用留在單位值班，也是剛回來不久，正下了鍋餃子。
等著的空檔裏，棠念趕緊說起許津風的事。
提到鄰居那一家，以前她都是很有禮貌地稱呼範奶奶，吳阿姨，現在則是直呼其名。
講完之後，棠念問道：“媽，你能幫幫他嗎？”
孟秋潔：“這個簡單，他們一家品行怎麽樣先不論，這些年對待街坊鄰居還是很客氣熱情的，說明他們在意周遭人的看法，註重維護面子，我上門去挑明聊一聊，他們以後肯定會收斂很多，不說對小風的態度能有什麽轉變，至少明面上過得去，不會再對他動手，也不會大晚上的把人給趕出去。”
聽到這，棠念安心不少，但困惑依舊不減：“我實在想不明白，他t們為什麽能這樣對他，就算不喜歡，但也是有著血緣關系的親人啊。”
孟秋潔將盛好的餃子端到餐桌上，笑著摸了摸她的腦袋：“你想不明白，是因為你內心善良，可這個世界上有很多人，尤其是大人，非常現實，且欺軟怕硬，他一個未成年，又沒有長輩撐腰，他們的惡意自然也就無所顧忌。”
棠念似懂非懂。
她覺得人真的很覆雜。
在親眼看到張翟進行霸淩後，她知道了什麽是純粹的惡。
但範奶奶一家，相熟多年，她對他們多少有一些認知，一直以為是不錯的人，結果卻發現，並不是這樣。
吃完餃子，棠念跟著孟秋潔一起。
孟秋潔拎了一盒單位發的禮品過去，先是寒暄幾句，才慢慢引入話題。
跟預想中的一樣，確實簡單順利。
只不過吳芳琴咬死說沒動手打過許津風，範立偉還說他才是被踹了一腳的那個。
範淑賢更是一邊哄著孫子，一邊喊著冤：“我們怎麽可能欺負他，你是不知道，他平時有多不聽話，那一臉傷，也都是在外頭跟人打架鬧的，叛逆的喲，管都管不住，惹得警察一個電話接一個電話聯系我們，不得安生哦。”
棠念當即氣得就要站出來說話，被孟秋潔不著痕跡攔了回來。
但她依舊堅信是這一家子死不承認，施暴者還裝受害者。
可在第二天，她才知道，原來許津風的傷，真跟他們沒關系。
同桌周佳惠認真學習了沒幾天，又開始沈迷手機。
一下課就埋著頭在桌子底下聊天，等待對面回消息的間隙，她習慣性刷了刷學校論壇，突然驚呼：“真的假的？念念，你快來看這個帖子！”
棠念剛接了杯熱水回來，沒等坐下，同桌就激動地湊過來。
“又有什麽八卦消息？”棠念搓了搓被水杯捂熱的手指，一看她滿臉興奮的樣子，了然問道，“是哪個班的誰誰誰，為了愛情，搞出什麽轟轟烈烈的新花樣了？”
“不是，就五班那個轉學生許津風，上回論壇裏有人發他照片，大家都群嘲他長得像個女的，你還記得吧？”
棠念本來渾不在意打趣的表情一僵，連忙低頭看向遞來的手機界面。
“當時還好多人說他娘，說他陰陽人，如果這事是真的，明明酷斃了好吧，頂著最精致的臉，打最狠的架。”大概是反差太大，過於吃驚，周佳惠還在嘰嘰喳喳地說著，“已經有五班的人證實，昨天轉學生來上課，臉上確實帶著傷，最下面還有人跟帖發了剛偷偷拍的照片，別說，帶傷都掩不住他的美貌，好偉大的一張臉。”
棠念蹙著眉，沒說話，認真看貼。
主樓裏洋洋灑灑寫了八百字，什麽暗黑色天際線，寒風倉惶，什麽傲然孤冷的身影，什麽八卦游龍掌，虎爪擒拿手，無影幻風腿。
就跟寫武俠小說似的。
一大堆誇張的描述，總結來說，其實就一句話：一挑四，把對面全打趴下了，要不是警察及時趕到，那幫人絕對能在病床上躺個十天半月。
棠念看完後的第一反應，自然是不信。
發帖人誇大其詞的痕跡過於明顯，而且也沒拿出任何打架現場的照片，全憑一張嘴。
想到上次發帖帶節奏，讓很多同學都跟著嘲笑許津風外貌的，就是張翟一行人，她理所當然認為這次的事，又是張翟引導。
但看著評論風向，全都是牛啊，太厲害了，吾輩楷模之類鋪天蓋地的誇讚，再偶爾穿插幾樓熱烈大膽的告白。
棠念一時覺得邏輯不對，想不通張翟他們這麽做的目的是什麽。
周佳惠劃動著還在飛速激增的評論：“要說轉學生的人生可真精彩，這都第二回在咱們學校論壇裏引起轟動了。”
棠念輕抿起唇。
精彩嗎？
這樣的精彩，恐怕沒幾個人想要。
短短數小時，事情沸沸揚揚地傳開，且越傳越離譜，越傳越神乎其神。
大概是學習生活太過枯燥，又或者正值青春期，精力旺盛，總在渴望波瀾壯闊。
蓋起的高樓裏，跳出好幾個自稱在現場的，有板有眼編造了各種版本。
其中，回覆支持最多的樓層，說許津風跟人打架，是沖冠一怒為紅顏。
於是更多編纂的小故事應運而生，將帖子熱度推到了另一個高度。
帖子徹底火了，連其他學校的都紛紛跑過來留言。
還有不少看熱鬧不嫌事大的調侃，三中的大哥該換了，張翟可沒這個實力。
此時臺球室裏，張翟接連失誤，煩躁地一扔桿：“不玩了，沒意思。”
他一屁股坐到沙發上，接過旁邊同伴遞來的煙，往後靠著深吸一口，百無聊賴道：“還是得找點樂子，把一年級那兩個喊過來，一會咱們去KTV，玩游戲輸了，只管讓他們代為受罰。”
其他幾個兄弟也都放下球桿，走了過來。
“翟哥，這次恐怕只能叫來一個，另一個轉學了。”
空氣裏煙熏繚繞，燈光都仿佛蒙著層白霧。
張翟不耐煩地輕嘖一聲：“這才幾個月就受不了？先把王洋叫過來吧。”
有同伴應著聲，拿出手機去聯系，面色卻很快古怪起來。
旁邊註意到的人不由問道：“怎麽？這王洋也要轉學，不肯來？”
眼看張翟面色一沈，其他幾個兄弟連忙開口：“真以為轉學，就能安然無恙了？只要還在蔚城，不過是花點功夫的事，他躲不了。”
“再怎麽也不能誤了翟哥的興致啊，要不，我喊幾個職高的妹子過來？”
張翟不語，看向拿手機那人：“到底怎麽回事？”
“不是王洋不肯來，是……是我剛看到別人發來的消息。”那人吞吞吐吐，似乎不知道該怎麽說，幹脆將手機遞了過去。
張翟接過。
聊天界面上，是幾張學校論壇的評論截圖，全都出現了兩個名字，一個是他，一個是許津風。
言論裏無一例外，都在進行著比較拉踩。
而被踩的那個，是他。
點開最下方發來的帖子鏈接，張翟越看，臉色越是陰沈。
看完後，嘴角卻是扯出抹笑來：“好，很好，看來我們的年級第一很風光啊。”
身邊幾人互相對視一眼，知道這是真生氣了。
“這小子怎麽敢跟翟哥比，他配嗎？”
“就憑他還一打四？編造出這種離譜故事的人是不是忘了，他曾經匍匐在地，被翟哥碾踩手指的狼狽樣了？”
“要我說咱哥幾個直接回趟學校，把他教訓一頓，讓這年級第一來當新樂子，不是正好。”
一行人壓根不信就那麽個細皮嫩肉，比女生還白的小子，能跟人打架，還是外頭那些社會青年。
張翟也不信，同時眼裏升起抹興味：“不急，一個一個來，先叫王洋吧。”
帖子經過一上午時間發酵，那些沒帶手機的學生基本也都聽說了。
有大量吹捧的，自然也有大量質疑的。
兩方各執一詞，吵得不可開交。
中午在食堂，黎郗也聊起來：“課間時間，有不少其他班甚至其他年級的過來求證，但轉學生冷冰冰的，誰都不理，整個學校裏，恐怕也就你能跟他說上話，所以這事真的假的？”
三人成虎，更別提身邊所有人都在說。
棠念從最開始的堅決不信，到現在難免也有了點松動。
尤其回想起她問許津風的傷，是不是被方立偉夫妻兩打的，他否認了。
孟秋潔上門提及時，夫妻兩更像受了多大冤枉一樣，拒不承認。
難道真是她想錯了？
可在她眼裏的許津風，從一開始明明什麽錯都沒有，卻總在遭受欺負，不僅張翟帶著人針鋒相對，肆意霸淩，後面還煽動同學進行孤立。
吳芳琴一家對他也極不友善，光她撞見過的那些話，難聽到連她都忍不住生氣。
而許津風始終沈默忍受，平靜克制。
這世上又有什麽事，能讓他沖動到去跟人打架呢？
想到這，棠念說道：“假的。”
黎郗一臉果然如此的表情，“我就說嘛，以轉學生那單薄瘦削的身形，他會打架嗎？更別提什麽一挑四，一對一還有可信度，這個就太假了。”
“要說這事傳開後，也挺有意思的。”她繼續說道，“之前班裏那些嘲諷譏笑他的男生，現在看他的眼神不自覺多了分畏懼，女生們也明顯不同，目光別提有多熱切了，還有不少其他班的女生跑來看他，尖叫著誇他好帥。”
“論長相，轉學生t的確沒得說，最早奚落他外貌的帖子都被挖墳頂起來了，評論風向徹底逆轉，一溜全是誇的，還有義正言辭表明娘不娘不看長相，全看行為。”
這樣倒還挺好，棠念笑著補充：“論性格，他跟那些奚落也毫不沾邊。”
“喲喲喲，又幫他說話了，不過轉學生長得好學習也好，現在才被追捧，算晚的了，”黎郗突然眨眨眼，打趣道，“你整天跟人相處，真對他沒意思？”
棠念語氣無奈：“還要我說多少遍？我對這些不感興趣。”
“行吧，今天只是上午，就有好幾個長相不錯的女生紅著臉想要他聯系方式，往後肯定還有更多，近水樓臺你不先把握，可千萬別後悔。”
“不好好學習，浪費時間去早戀我才會後悔。”棠念笑瞇瞇把問題又拋了回去，“那你呢？有沒有喜歡的男生？”
黎郗把頭搖成撥浪鼓：“我的興趣只在二次元，已經有好多老公了。”
關於許津風的帖子，像是往平靜的湖面裏丟了塊石頭，波紋蕩漾開，範圍越來越廣。
下午棠念不管在教室，還是在水房接熱水，亦或者去辦公室交作業，哪哪都能聽見議論聲。
晚上回去的路上，她終究忍不住朝身側的人問道：“帖子裏說你受傷是因為打架，我不信，你告訴我，到底怎麽弄成這樣的，是不是又有誰在針對你？”
很可能真不是吳芳琴夫妻兩動手打的，那天周六休息不在學校，所以也不可能是張翟。
棠念絞盡腦汁，也想不到還會有誰。
所有議論的人，不是在追捧，就是在質疑。
只有棠念，她很開心學校裏那些對許津風的嘲笑和孤立，從今天起將發生改變，但同時她也很擔心，未知的，把許津風打成這樣的人，往後還會繼續欺負他。
她一瞬不瞬盯著許津風，等待他的回答。
那樣幹凈清澈的一雙眼睛，所有情緒一覽無遺，全是關切和擔憂。
許津風沈默片刻，還是做不到對她說謊，低聲道：“沒有誰針對我，也沒有誰欺負我，打架的傳言是真的。”
一瞬間，棠念眼睛裏閃過疑惑，不解，不可置信。
隨即是失落，以及難過。
她半晌都說不出一句話，只定定看著許津風。
無比熟悉的人，仿佛在這一刻，變得有些許陌生。
冷峭的寒風裏，一路沈默，路燈將兩人影子拉得很長。
直到進了小區，走到別墅院子外，許津風頓下腳步，靜靜看著她，等她像往常那樣扔下句明天見，飛快跑向前面的樓棟。
但棠念同樣停住腳步，看著他，很認真地問道：“你為什麽跟人打架？”
許津風輕抿著唇。
“說話啊！既然沒誰欺負你，為什麽要跟人打架？”始終溫和，曾經不管他怎麽冷臉相對，依舊笑眼彎彎的人，第一次罕見地發起脾氣。
連眼圈都氣得微微泛紅。
許津風仍是一言不發，漆黑的眸子裏，隱隱閃動著情緒。
棠念依舊看不懂。
她也是真不懂，誰都有可能沖動，誰都有可能意氣用事，但許津風，許津風怎麽會跟人打架呢？
自秘密基地躲雨那天之後，棠念以為他也是把她當成好朋友的。
現在才知道，她還是不了解他。
棠念眼眶莫名一熱，似乎再說一句話，眼淚就會沒出息地流出來。
她不再質問，扭頭就走。
接下來直到深夜，棠念都陷在沈悶的情緒裏。
心底說不出的沮喪跟失落。
大概是沒睡好，清早在孟秋潔的呼喚聲裏醒來，棠念懨懨的沒精神，也沒什麽胃口。
面對單獨分出來一份，照常準備給許津風的飯盒，她也沒了往常的積極主動，有種跟朋友冷戰後不想面對的逃避。
“你今天怎麽沒精打采的？現在流感頻發，你別是身體哪兒不舒服？”孟秋潔說著摸了摸她的額頭。
“媽，沒事的，我就是昨晚沒休息好，你這幾天都在加班忙碌，多註意自己才是。”
孟秋潔趕著去公司，見她沒有不舒服的，叮囑了幾句，便匆忙跨上包出門。
棠念慢吞吞下樓，看到了樹下那道等著她的身影。
她沒有打招呼，也沒說什麽，默默遞過飯盒後，自顧自往前走。
許津風在身後不遠不近地跟著。
這天晚上，再到翌日周三的早上，棠念始終沒和他說過一句話。
而許津風依舊和以往的每個清晨，以及夜晚一樣，安靜矗立，等到她之後，沈默走在身側。
當晚，到了約好去餐廳吃飯的時間，棠念像沒看見他一樣，徑直拉著黎郗上了出租車。
“誒，誒，你幹嘛，還落下一個人啊!”黎郗一直因為最重視的友誼被分出去一份，對許津風頗有意見，所以第一次三個人聚到一起，她壓根沒準備打招呼或者熟絡，但萬萬沒想到棠念更狠，直接無視對方。
眼看車往前開動，路邊靜靜望過來的許津風，身形越來越遠，越來越小。
黎郗收回目光，再也忍不住驚詫，問道：“念念，你跟他是不是鬧什麽矛盾了？不是約好了一起吃飯嗎？”
棠念低垂著眼睛：“沒鬧矛盾，只不過打架那事，他說是真的。”
黎郗張大嘴巴，忍不住又回頭往後看。
夜色如墨，路燈下的身影仍站在原地，已經看不分明。
作為好朋友，她能理解棠念為什麽生氣，畢竟之前她求證真假時，棠念堅信地說假的，結果純屬一廂情願的看法。
至於最根本的，她清楚自己這個好朋友性格溫和，不喜歡沖突，更不喜歡打架這種行為，可以說是避而遠之。
“他……他怎麽看都不像會打架的人啊，是不是有什麽緣由，逼不得已？”
棠念語氣明顯更加低落：“不知道，我問了，他不願意說。”
黎郗見她這樣，連忙轉移話題：“念念，你快看外面，前面那片廣場的聖誕樹好高啊。”
此時的街道，節日氛圍濃厚，商鋪門前閃爍著各種顏色的裝飾，連道路兩旁的大樹上都掛了許多彩燈。
行人熙熙攘攘，熱鬧間，有許多歡快的笑臉。
餐廳在老城區這邊最大的商場，門口除了高大的聖誕樹，還有兩個背著袋子的聖誕老人，不斷給來往的人派發著小禮品。
到了三樓，棠念拿出抵扣券，確認可以使用後，跟黎郗湊到一起點單。
餐廳有一整面大的落地窗，能看見外面的街景。
室內環境也很不錯，燈光和座位都做了分隔設計，空間隱私性很好，節日氛圍也很濃厚，聖誕樹、雪人玩偶、氣球、鮮花、華麗燭臺等之類的布置，再加上菜品精致，有很多人都在拍照。
黎郗也拿出手機，坐到棠念身邊，齜牙笑著拍了好幾張合照：“等回去後，我發給你。”
她說著坐回到原本的位置，對著棠念又拍了好幾張。
棠念有些不自在地想要躲：“幹嘛拍我。”
“你長得這麽好看，幹嘛不拍。”黎郗理直氣壯，看著服務生送來的菜品，她忍不住找角度又拍了起來，“兩百的抵扣券，居然能點這麽多，我們兩根本吃不完啊。”
棠念沒應聲。
原本這頓飯，她主要是為了向許津風表達歉意。為她每個起晚的清晨，他總耐心站在寒風裏，從不抱怨一句的等待。
可最後呢，她不僅沒表達歉意，還視而不見撇下他。
餐廳裏放著歡快的聖誕歌，隱約能聽見周圍人們聊天和歡笑的聲音。
這樣熱鬧喜慶的氛圍裏，棠念卻怎麽都高興不起來。
她想到許津風給她的巧克力，還有那些昂貴的進口零食。
想到在她找了個不愛吃零食的借口後，他就隔三差五給她對身體好的魚油。
想到因為他的幫助，英語有了很大提升，名次穩在了年級第三。
想到暴雨躲在秘密基地那天，少年眼角的濕潤。
……
有太多太多，她一直自覺虧欠的好，還有真誠袒露的脆弱。
這些全都是真實的。
為什麽只因為打架這一點，就要去否認他呢？
棠念心裏泛起愧疚。
她想立即給許津風打個電話，但手機在家裏，黎郗倒是有，但她不記得號碼。
想了想，棠念決定等明天再認真向他道個歉。
現在既然跟黎郗一起吃飯，那就好好開心的吃，不能丟下了一個朋友，還去影響另一個朋友的心情。
棠念臉上揚起笑，主動配合黎郗拍照。
一頓飯快吃完的時候，突然響起一陣歡喜的驚呼聲，有人喊：“下雪了！”
棠念轉頭往落地窗外看去，果然，大雪紛紛揚揚，似蘆花漫天飄舞。
這是今年的初雪。
黎郗高興t地站起身，拿手機去拍。
棠念也很開心。
雖然她怕冷，並不喜歡冬天。
但她喜歡雪。
等吃完出了商場，兩人還傻乎乎伸手去接，玩了一會，實在凍得臉頰生疼，哆嗦著跳來跳去，才分別打了出租車，告別回家。
棠念回到小區的時候，已經很晚了。
萬籟俱寂的深夜裏，雪勢越來越大，用它的潔白無瑕渲染著這個世界。
棠念從有暖氣的出租車下來之後，整個人就縮成了鵪鶉。
雖然校服外套裏穿了厚厚的毛衣和羽絨馬甲，脖子上圍了圍巾，拉起來蓋住下半張臉，頭上戴了有薄絨的毛線帽子，但刺骨的寒風，依舊輕而易舉滲透進身體的每個毛孔裏。
她冷得跑起來。
但下雪的道路，並不好走，得小心別摔了。
棠念搖搖晃晃，像只笨拙的企鵝，終於小跑到樓棟前，準備一鼓作氣沖上臺階時，她看到了廊檐下站著的身影。
身形高而清瘦，一張臉精致昳麗，在昏黃燈光的映照下，動人心魄，有種不似真人的強烈沖擊。
是許津風。
漫天大雪隨凜冽寒風，四散飛揚。
廊檐下也不能幸免。
他就安靜地站在那，純凈的白，落在少年黑色的頭發上，格外晶瑩。
也不知等了多久。
棠念怔怔看著他，心口像是被掐了一下，驀地一酸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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